一月的多倫多暖和得下雨。愛爾蘭的霧淞霜凍已經忘得差不多,那麼,還是來說說吃的吧。
英國的斯呆貼普是伙食極差,灰禿禿的質地配上灰禿禿的味道,在灰禿禿的天空底下剛好是完美的一套。這一竿子直接把愛爾蘭也掃了進去,雖然小國不足專門一提。我去之前盤算,就算不能在減肥的基礎上再接再勵,也至少可以鞏固成果。結果趨勢恰好相反,所幸後果相同:雖然沒有增加分量,倒是也保持了成果。歐洲的人口流動今非昔比,給愛爾蘭帶來的直接利益就包括大大改善了伙食。只有大西洋另一邊這塊廣袤的北美大陸,仍然沉醉在大房大車大胖子的美夢裏,沉甸甸的是人類進化的絆腳石。
炸魚薯條是經典菜,遍佈英倫,流毒北美。不過也許是原版天真未鑿比較不難吃,也許是時代變化了大西洋東岸更跟得上美食形勢。在愛爾蘭吃的兩次,魚兒都還有魚形,脆面衣比加拿大酒吧吃到的薄三分之二,魚肉嫩甜,醬汁也是攪的而不是從一個小塑料袋兒裏擠出來的。在鄉下時婆婆大人在附近的漁村買的鱈魚更是新鮮厚肉有如荔枝。我把魚塊撲上麪粉略煎,然後用煮濃的香草番茄汁一燴。等番茄汁煮好的時候已經忍不住吃了好幾塊,一邊吃一邊想,其實要是不煎生生煮成魚羹也不錯。家裏的貓急切地在我腳邊繞來繞去,我給她一小塊兒,她馬上沒事兒貓般的走開了。這個貓溫柔聽話,就是嬌滴滴的什麼都不吃,婆婆大人愁得要命。要是能把她和中微子按一塊兒揉勻再分成兩隻貓就好了。
周打湯連國內都有,不過不管是盛在瓷盅裏端上來還是灌在麪包殼裏端上來,都是白白粘粘的,充滿了面目難辨的小碎魚和貝類。反而在都柏林的一間老啤酒館吃到的是豔麗的紅湯,差點兒以爲他們上錯了菜。但是紅湯就是比白湯鮮美,濃厚是材料堆起來的,不是面乎乎的奶油。一邊吃一邊喝了一杯熱鉢酒,寒意一掃而空,真想窩在雕花鑄鐵暖氣片上打個盹兒。
早飯的黑白雙煞當然是黑白布丁。黑布丁主要是血攙合燕麥和大麥灌的,很能讓只會消化人造黃油的北美來客脾胃虛弱。但是味道不錯,雖然我還是嫌吃不出什麼血味兒。切了段兒一煎會碎裂開,吃得到裏頭有點兒滑的麥仁,一點虛假的吃到了纖維質的安慰。他們的煙肉平均水平也好得多,不是鹽水裏泡得發白的水澇澇的肥肉片,而是嫣紅有勁道,煎出來鑲着深色金邊,連豬肋帶腩肉斧頭形的一大片有硬幣厚,還連皮,讓我這個喜歡「從頭到尾吃將來」的肉食者很高興,好象揀了便宜。
愛爾蘭的傳統麪包靠蘇打發酵,我雪國餘生後認爲這一定是因爲普通酵母在一年四季不上二十度的低溫下發不起面來,纔要靠蘇打急救。蘇打麪包介於酥餅和麪包之間,並不難吃。當然比不上法國花色多多的麪粉戲法。毫無驚喜地,崇洋媚外地,愛爾蘭連鎖便利店裏賣的日常麪包品牌叫La Cuisine de France。不過水準不錯,長短麪包外脆內軟,羊角酥很酥,丹麥卷也很卷。愛爾蘭點心的甜度讓我離開大陸和香港這麼多年以後又找到了組織,而不是一只被控爲沒有甜牙齒的,孤零零的離羣羔羊。在加拿大時同事一擁而上搶吃Tim Hortens的甜甜圈,我繃起臉坐在一邊頂着巨大的peer pressure,被質疑我是不是永遠在控制自己在減肥(雖然這也不能說是空穴來風)。在都柏林因爲人口流動,不少歐洲他國人民帶來了美味的他鄉點心。回朋友愛麗絲和馬克家的路上順便去了一間點心店,朋友愛麗絲要給馬克要買biscotti,結果賣光了。我卻被櫃檯裏擺着的美麗的巧克力酒香奶油蛋糕卷魔障住了走不動路,花十歐買了半截。做蛋糕的老太太慈祥可親而健談,雖然她說什麼我一個字都沒聽懂。捧着香噴噴的紙盒出了門,我問愛爾蘭生愛爾蘭長的愛麗絲,她跟我說了啥?愛麗絲搖搖頭說,我沒聽懂。回家一吃,巧克力濃香,蛋糕沉鬱,奶油輕柔。我發揮了書上看來的軍旅生涯搶飯吃的本領,趕快先吃完一盤,趁別人沒添趕快又給自己切了一塊。一邊吃一邊憂鬱地想:吃完就沒有了。
注:敏銳的蠶博一針見血地指出是Tim Hortons而非Tim Hortens。鑑於我在加拿大呆了五年還沒有一次拼對這間平均每個城市有一百五十間的連鎖店名,我懷疑自己的潛意識在努力避免關於這間店的任何事情佔用有效內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