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 26 日凌晨 5 時前,印尼雅加達仍然籠罩在一片漆黑中,我沒有做太多熱身運動,只是悠閒地站定於市中心獨立廣場前的馬拉鬆起跑線。自問沒有任何堅張情緒的我,遍體卻已不由自主地滲出汗水,到天空飛來一臺時下很流行的飛航拍攝器時,我竟非常享受它在我頭上停留時所颳起的大風。這時候,我預感到今天的比賽應該會十分艱難了。
起點至 10 公里
隨著起步槍聲響起,人羣從獨立廣場出發,先朝雅加達市的北方進發。早前我是從酒店步行前往起跑點的,那時候的馬路仍未封閉,路上車來車往,因此四周仍殘留著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我與雅加達的淵源始於二十年前,因工作關係,試過有一段時間要每隔兩個月便跑到這城市一趟,到今天我仍需每年到訪此地一至兩次。去年當我得知雅加達首次舉辦城市馬拉鬆時已錯過了報名,便在今年特別將工作與比賽日期配合,要在這個我算得上是熟悉的城市跑上一圈了。
但公平地講,雅加達無疑是個頗為污染的城市,滿街亂竄的摩托車更使得空氣質數極之惡劣,所以實在算不上是個理想的跑步城市。
何況在我們起步後的首十公里的路上,路旁商舖的外牆與門窗都顯得頗為殘舊破落,在灰暗的晨光中更給人一份蒼涼肅殺的感覺。這時候我們經過的區域其實是舊日雅加達華人聚集的社區,亦即是傳統的唐人街了,路上仍會偶爾見到以中文展示的商店招牌。但不知何解,這地區好像完全隔絕於印尼近年的經濟騰飛,在過去二十年來似乎都沒什麼改變,更顯出一副滄桑凋零的老態。
大夥兒繼續往前跑,來到約 6-7 公里的折回點上,便是雅加達昔日殖民地文化所在的舊城區了,四周都是荷蘭殖民地時期的懷舊建築物,許多到今天已成為了招攬遊客觀光的博物館。
從 Jl. Pintu Besar Selatan 往回頭走,在約 9 公里的地方我們與稍遲起步,大量的 10 公里項目跑手們相會。也許長跑運動在印尼始終未算流行,像我參與全馬項目的跑手其實只佔今天活動的少數,而最終能在 7 小時內跑畢全馬距離的跑手更只得 884 人,其餘路上的跑手絕大部份都是 5 公里、10 公里或半馬項目的參賽者。諷刺的是,此刻我在路上踫見他們時竟已有逾半數人在步行。
賽事在路上的分段計時器原來不是每 10 公里設置的,擺放的目的似乎是為了確保參賽者沒有抄捷徑而已。如此的分段時間實在沒有參考價值,便只好以我的手錶為準,判斷自己在 0:56:49 完成路上的 10 公里距離,位置正好就是我在雅加達入住的酒店門前。
10-20 公里
沿 Jl. Ir H Juanda 往東拐彎,我們經過了雅加達有名的天主教堂,並在折回時路經它的冤家對頭:全亞洲最大的清真寺 Istiqial Mosque。
繼續往前跑去,發現一羣印尼少女在總統官邸門前,也是路上約 14 公里的地方為參賽者們拍手打氣。據我往日經驗,友善地伸手與她們擊掌是一種普世的馬拉鬆禮儀,而我也如此做了。但當她們目睹叔叔伸出來的手掌時,卻竟不約而同地一起往後縮,好像我的舉動極為冒犯似的。後來我自我檢討,明白到每個地方也有其風俗,而我們作為外國人也只能尊重別人。
然而走筆至此,我卻想講多一點題外話,也好為印尼少女們平反。我知道對許多香港人來講,遍地的印尼女傭也許會使人們對印尼女性的印象大打折扣。但我們必需要明白,能夠來到香港打工的印尼女子,其實都是經過各家庭主婦們嚴格篩選的,結果自然就使得男士們感到沮喪(在這個意義上,我支持沒有篩選的世界)。但在雅加達這個人口接近三千萬的大都會中,穿梭於大型商場與西式餐館的女士都打扮入時,再加上熱帶女生都對背心短裙情有獨鍾,這就使得日常風光甚具觀賞價值了。
閒話到此為止,就讓我們重回雅加達的馬拉鬆跑道上吧。剛才被女生們拒絕了的叔叔收拾起破碎的心,繼續沿賽道朝南方跑去。在 16 公里的地方我回到了起點的印尼獨立紀念碑,目送 10 公里比賽的參賽者左轉進入廣場,而我卻仍要繼續往南跑,朝雅加達最繁華的商業購買區跑去。
將唐人街的破舊凋零拋到腦後,我們進入了展現雅加達時尚活力,也是夜夜笙歌的 Jl. MH Thamrin。這裡是各式夜店及各大商場的駐紮地,也是五星級國際酒店林立的街區,更是我年輕時在晚上流連忘返的地方。重回舊地,不禁懷念起昔日在 Hard Rock Cafe 及附近一帶夜店通宵達旦的歲月…… 但……咦!甚麼這街區此刻竟會變得像個市集呢?
絕對沒有誇張,此刻大量人羣聚集在街上,卻不似我們熟悉的馬拉鬆比賽般,會安份地站在路旁為參賽者吶喊打氣,而是各人有各人在馬路上展開自由活動。有人在路上踏單車、有人踩滾軸,有家庭在手拖手散步,更有大量路邊小販將商品鋪在路旁擺賣,人們交頭接耳,熟食的氣味飄蕩於空氣中,這裡簡直就是一個日間的年宵市場嘛!而本來可容四線行車的馬拉鬆賽道,卻要工作人員不斷勸阻與攔截才能勉強騰出一條車道來比賽,跑手們也要左閃右避,提防一不小心就會踢到在路上嬉戲的小孩。
雅加達市民竟然將馬拉鬆封路後的地帶變成了假日休憩場所?後來我將情況向印尼朋友們反映,才得知從五年前開始,這一帶逢週日就會封閉一個早上,變成了一個行人專用區。所以我還被朋友教訓說:「不是雅加達市民霸佔了馬拉鬆賽道,而是你們這些馬拉鬆跑手闖入了他們的活動空間呢!」對此我就不打算辯駁了。
終於繞過由了由一男一女手拖手組成的迎賓銅像 (Selamat Datang Monument)與噴水池,我們沿天橋跨過了一條穢得像坑渠般的小河,以手錶時間計,我以 1:55:41 越過了路上的 20 公里位置。
20 公里至終點
以下本應分兩節寫的故事就容許我一起講吧。總而言之,賽前的夏天我愉快地參與了很多活動,像全新嘗試的潛水訓練班,或是努力去準備渡海泳選拔,又在龍舟活動中認識了不少新朋友,更要盡量配合隊友們的毅行者鍛鍊。這陣子的活動五花八門,充實到了忙碌的地步,但我唯一沒有做的,便是老老實實地去練跑。
賽前連一次逾 20 公里長課都欠奉的我,來到雅加達只為工作之餘可以在一個認識了 20 年的城市上奔跑,此外便沒什麼所求了。當比賽來到早上七時後,路程走了一半有多,太陽的威力開始發揮,而周遭的氣溫也迅速爬升至 32 度以上,我訓練不足的問題也開始浮現了,來到約 24 公里以後,慚愧地,我開始要且行且走才能繼續比賽。
賽會其實在每 2.5 公里便設置了水站,而從 25 公里開始,有商業贊助或志願者自發組織的支援站也陸續出現,他們無償地向參賽者提供各種物資,當中除了清水及運動飲料外,還包括切好了的西瓜、剝好皮的鮮橙、冰凍的可樂、還有凍成了冰棒,以長條形膠袋盛載的印尼傳統飲料等。在某些支援站上,沾滿水的海綿還竟然是浸泡在冰塊中的呢。
大會與羣眾的支援無可挑剔,沒本事體面地完成賽事也只能怪自己的練習不足。且行且走的我,由於身穿印有 「HONG KONG」 字樣的背心,不少旁觀者便都有用國語朝我喊「加油」,但更多人朝我喊的卻竟然是日語的「奸爸爹」。看來對很多印尼人來講,中國人與日本人似乎是同一類東西,對他們是難以分辨的。想到兩國在近年的矛盾對立,原來在外國人眼裡都只是新聞花絮而己。
到我走過了 30 公里左右,進入一個名叫 Senayan 的區域後,我們便進入了一段沒有限制車輛的馬路,參賽者要不時與路上汽車爭路,但工作人員一般都會在路口截停車輛讓參賽者優先通過。
然而當我來到接近印尼國會的地帶時,我竟被警察在路上截停,要我讓一排黑色的車輛首先通過。從這龐大的車隊陣容來看,坐在裡面的相信就是剛上任不久的印尼總統 Joko Widodo 了。而我朋友在後來也對我說,當日下午原來是新任總統宣佈各部門首長任命的日子,在印尼政壇屬萬眾矚目的事件,一切人等都要悉數讓路。
這時候主要靠步行來前進的我自然沒有「阻住地球轉」的資格,也只能站定作為歡迎總統車隊的一份子。但此刻我雖然走得慢,卻決心要讓自己在五小內返抵終點,而要做了這一點,即使步行,我也要保持在快於 9:00/km 的速度纔有機會做到,亦即是要每小時走約 7 公里了。這其實是不容易的,卻很難向圍觀的觀眾們解釋。路上此刻不斷有人朝我喊 「Fighting! Fighting!」,而我也會不斷微笑著回應 「Thank you!Thank you!」,我知道此刻自己的樣子實在不似是 fighting,但我的確已使盡了九牛二虎之力。
沿 Jl. Jenderal Sudirman 再次走回到迎賓銅像的位置,此刻距終點只餘最後兩公里,走了這麼久,也應該是要再次提腿奔跑的時候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跨步往前跑,遙望遠方終點(也即是起點)的印尼獨立紀念碑,記起火炬上的火燄雕塑其實鋪上了 50 公斤的黃金。
在黃金火燄映照的金光下,我終於都沒有停步,以 4:52:19 完成了今屆的雅加達馬拉鬆,並以雙腳體驗了這個與我半生結緣的城市。
後記:
1.據大會資料顯示,在 884 位有名次的各組全馬參賽者中,我的排名為 210。
2.按大會紀錄,我的大會完成時間竟然是 4:51:23,是首次有大會時間快於我的手錶紀錄時間,箇中原因耐人尋味,也許要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才能圓滿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