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女,大美女,先天美女,后天美女,茶余饭后常婷婷地退场。并不是身子娇慵,拿班作势,而是重匀粉面,再整朱唇去也。在别人锐利的眼光尚未发现面油透出,唇膏淡去之前,退至洗手间补妆,永远是一副完美容颜示人。有人说,这是一种尊重他人的美德。我却认为,这首先是一种自尊,然后才谈到 「他尊」。过去是「女为悦已者容」,现在的人端重容颜,更多为了讨好自己。
职业化妆师的工作是「悦人」。他们随身带着的,有成套大大小小的刷子,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可那是一视同仁的,无论客人是玛丽还是英莲。洗手间里对镜补妆的女人只有几样工具,可以简约到一盒粉一枝唇膏——我见过一个美女,用尾指轻轻沾了唇膏点在苹果笑肌外侧当胭脂用。可那都一定是最好的:自己最喜欢的牌子,最精雅的包装,最合意的颜色。哪怕是在狭小的手袋里跟别样上班族的武器磕磕碰碰,有了伤痕,那一点一划的也都是自己的,宛如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喜小怒,自己的日子。
小资行为条例:公然在人前补妆是极不道德的行为,一霎狞眉皱眼,一霎搔首弄姿,旁观的人心理上无从适从。旁人的话不听也罢,要是心理这等脆弱,女同事女上司补个妆就要失惊作怪,早不该出来在职场江湖上混。只是对镜补妆是个自己跟自己对话的难得个人空间,不该叫不相干的人打断了去。镜子里望进去,自己那一刻是春风杨柳还是槁木死灰,一望即知,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自己。敢于正视自己的脸色,决定哪儿需要添点颜色,真正需要勇气。 别说,真有人心虚得不敢照镜子。补过妆,镜中人又恢复最佳状态,跟完成一项工作的心情差不多好。哪个女人化完妆,不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一笑?半是验收成果,半是完成的喜悦。那一笑,常如春花。
时移世易,女人从悦人到悦已,男人从被悦到悦人也到悦已。以脏乱为男子气,拉遢为名士派,已经是古代的事。很多潇洒男人貌似不穿西装打领带T恤牛仔裤走天涯,其实那不修边幅也是刻意修来的。
那天,在街上看见一个十五六色的棕发少年,一副刚长成的细长身材。穿了土黄的套头棉衫,松垮褪色的牛仔裤,旧的薄底白球鞋,戴着棒球帽。象所有的孩子一样,帽檐是向后的。他背了个柠檬黄的双肩包,已经脏成和上衣差不多的颜色,手里握了一根冰球棍,匆匆地穿过马路,看来是去练习的样子。经过地铁站的大玻璃时,他停下来,向里面望。我以为他看见了相约的朋友。只见他定睛凝视了两秒钟,伸手小心地把歪戴着的棒球帽歪到一个更合适更潇洒帅气的角度,又接着大踏步地和他的冰球杆一起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