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能找到一個去臺灣的理由。或是爲了美食吧。或是爲了美景吧。或是爲了印證書本和電影中的片斷吧。其實,當我已經預定下飛往臺北的機票,早已看到對於臺灣足夠多的溢美之詞:人們開始扎堆兒的對葡萄牙人口中的福爾摩沙小島冠以諸如以下的形容詞:溫暖的、美好的、有人情味,甚至,一切都是臺灣的好。
不可能有這樣一往情深的投入的,除非你決定矇蔽自己的雙眼,任由大腦跟隨腳步去印證這所有一切形容詞。那麼,恐怕吃一趟臺北夜市,也能套用上這所有。
當飛機飛過東海跨越臺灣海峽,終於將淡水河嵌在大陸裏的畫面擺到我眼前時,我必須承認,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內心一度柔軟。時光倒回63年的那個春天,每天,數十個班次的飛機,把最後決定放棄的大陸人,從上海、南京、武漢、重慶這所有他們認爲的重鎮撤到臺灣的時候,淡水河也如斯。可是,命運的玩笑一開就是60年。
我終究比父輩、祖輩們幸運,是因爲,他們窮盡一生都無法踏上甚至不甚瞭解的土地,我可以在而立之年之前,就親身感受。和中國幾乎所有的城市都不一樣,臺北所擁有的探訪的價值,並不在于山水美景,而在於,它提供給華人另一種生活的可能。
一樣的漢字。一樣的語言。甚至做法都相同的食物。卻因政治體制的不同,而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面貌。幾乎所有的大陸人,都可以思考這樣的問題:“如果我要是生活在臺灣?……”
和香港的糾結搖擺不同,因爲國家概念深重,臺灣地區的政治色彩和身份認同非常明確。青天白日旗在雙十節來臨之前,掛的滿街都是;創意產品也會用“打倒萬惡共匪”爲噱頭吸引一些顧客。關於國家的困擾也許只會發生在開奧運會的時候,孩子們沒準兒會問爸爸媽媽,“爲什麼我們國家在參加奧運會的時候,要叫作中華臺北呢?”中華臺北的問題先擺一邊,正體字綠皮封面的護照已經獲得全世界近140個國家的免籤。與其說,這是對臺灣人民素質的認同,倒不如說是對臺灣政體的認同。雖然藍綠也確實算得上是惡鬥,但,在對岸人眼中,有競爭就有監督,有監督就會透明,顯然,惡鬥有時總比皇帝的新衣來的好。
集體操,曾經是中國嘲笑朝鮮,香港嘲笑內地的大規模發燒性活動。但雙十節前自由廣場前的集體操,讓人心生感慨的是,作爲和大陸同宗同源的這裏,蔣公也有個獨裁夢,二二八並不比二十多年前的天安門給人們帶來的創傷小,蔣經國先生開放報禁,也並不完全是他個人的決定,國民黨搖搖擺擺走過曲折的路,一點也不少。直到今天,政治在臺灣社會中扮演的分量依然很重,這也是人們所謂“太平洋的風”的一部分。
再加上被臺灣學界詬病已久的沒有營養的電視新聞,以及也要躲警察看警察心情罰錢的無牌小販,還有也會在收了一天款後對你愛理不理的收銀員,臺灣真的如每個去過的人所說的那麼好嗎?它真的已經完美了嗎?它真的是完全溫暖的、美好的、富有人情味的嗎?如果你張開所有的細胞只希望接收到這樣的訊息,那麼或許就是。但,那也並不是真正的臺灣。
臺灣不是一種感覺,是實實在在的一種運轉的方式。誠信也不來自於道德,而是基於不算太大的貧富差距,不算太高的生活成本,以及社會能承受的失業率,以及人人可以養活自己的社會組織形式。它練習民主那麼多年,當人們終於不再因爲政治觀點不同而從村頭吵到村尾,纔好不容易學會了“尊重每個人說話的權利”。它曾經出現過打傷阿扁的那顆子彈,以及施明德堅持了近半年的紅衫軍,以致於我聽到“凱達格蘭大道”,還會想起他那張消瘦的臉。到如今,算是給了言論一個存在的地方,那也是李敖們用坐監的代價換來的。
對岸這邊斯人有句話也是沒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臺灣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是靠感覺而來。它給的每一個人的舞臺,背後都有堅固的社會保障體系。溫暖是一朵花,長在屬於它的土壤裏。
要有花,或許還得先培土吧。
而對於被臺灣心跳聲迷得五迷三道的人們,倒不如開始踐行你深深覺得臺灣美好的東西:說話小聲一點,彬彬有禮一點,上車排起隊來,永遠不坐博愛座。
什麼崇拜都比不上實實在在的從我做起。
你是什麼樣,中國就是什麼樣。如果你終究還是要回到海峽這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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